Friday, January 28, 2011
浮華世間,幻滅之美
《魂斷威尼斯》(1971) 裡有一空鏡,描述沙灘上一枱沒有操作員的攝影機,默默地、富詩意的遙望著大海。因為沒有文學根基,我總是寫不出這意象與大海的關聯。
阿森巴赫抵達豪華的貴族酒店後,邂逅青春佻脫的達秋,旋即為他容光煥發的外表著迷,故事的調子亦有所轉變。這個如雕像般完美的少年正是美的化身,也是阿森巴赫一直推崇的夢想形象。於是隔天,我們的主角滿懷喜悅地踏足酒店外的海濱,旅途顛簸帶來的焦慮一掃而空。大海當下變得平靜,成為一個可供沉思的空間。在海岸線上,忽爾出現眼前的夢中人達秋帶來出奇不意的愉悅,把阿森巴赫引領至更興奮的境界。日光下,達秋抖動多姿的軀體俘擄了阿森巴赫,令他神魂交顫。不難發現,托馬斯曼與喬伊斯有一種文人的感通 ─他們的主角都在海邊遇上理想中的美之化身,因而獲得知性的觸動。
第三個與海洋有關的主要場面在結尾。阿森巴赫坐在沙灘的椅子上,遙望達秋向大海邁步,為他神仙般的姿態與回望銷魂,終於魂歸於威尼斯金光夕照的海岸。海洋比人類文明的歷史更為久遠,與無數神話傳說不能分割。從神秘學的角度看,大海是孕育生機、創造力與靈性的子宮。綿綿無盡的大海,象徵生命的完整與文明的蘊釀,也是人類體驗覺悟與面對存在真象的地方。從心理角度看,夢中的大海亦是潛意識的象徵,人類可以從中探索自我直覺與本能。大海航行的夢境暗示神秘的人生歷程,而身處茫茫大海的輪船則象徵悠長的旅程,或對自由與開拓的渴望。弗洛伊德學派亦視海洋與潮水為魚水之歡的象徵。托馬斯曼與維斯康堤的作品同樣關於一個藝術家如何為執著於美與完美而致自我毀滅。他們通過阿森巴赫對達秋那無以名狀的美之狂熱執迷,探索生與死、青春與衰老、成長與腐朽、道德與背德、理性與情感的矛盾。在敘事中,托馬斯曼與維斯康堤都用上了海洋的神秘象徵以反映與主角矛盾的心理狀態。
阿森巴赫乘輪船到威尼斯──作品中的第一次航程,象徵他經歷混亂的人生階段後,對愛情的渴望。第二個與大海有關的場面讓我們感受到海洋的平靜,正好對應阿森巴赫對達秋純潔之美的本能愛慕。結尾,在温暖夕陽下達秋伸臂指向大海深處,篤定了傾慕者與被傾慕者的結合;無邊無際的海洋與達秋在浮華世間漸漸幻滅的身影合而為一,無分你我。在這最後一場戲,維斯康堤的美學發揮至極致,呈現了愛、美與生命。在「究竟覺」(ultimate Enlightenment)的一刻,配合馬勒《第五交響樂》的抒情之調,阿森巴赫終於在靜默中悄然逝去。他的靈魂飄蕩到遠方的地平綫,在彼岸追尋幻影般的痴迷。
「浮華世間,幻滅之美──《魂斷威尼斯》的大海意象」@《說影生花》香港電影評論學會(2010)
Thursday, January 27, 2011
HKVAC 藝術專修課程2010 - 2011 結業展覽 (由攝影照像到木刻版畫II)
版畫媒體在東、西方文明經歴數百年的演變,在後工業和數碼時代生產的戰線中日漸退下;眼看面臨曲終人散的命運,却在千禧後近十年的新工藝革命中如火鳳凰般重生。無論在時裝、平面設計、街頭塗鴉、視藝教育和當代藝術等範疇,我們都可以重新認識此媒介在民間的滲透力和變幻能力。歷史學上有「反向轉化」 (Enantiodromia)這樣一條定律:當一個原則/理論/思想到達某一地步的高峰時,它必定完完全全的崩潰瓦解,繼而成為另一相對的原則/理論/思想。物極必反,「反向轉化」定律正正解譯科技未能取代傳统手藝。
版畫媒體馳騁多個世紀、跨越同的文化和工業、穿梭當代藝術,從現代主義直達後現代主義時代。現代主義是以批評傳統的模仿、再現模式並把藝術看作個性風格的自由表現為特徵;後現代主義以客觀再現和參與公共空間、公眾問題以及文化身份和語言權力省思。後現代主義藝術的一個嶄新層面是傳統美術定義各分類的瓦解消失;純藝術、通俗文化甚至大眾媒體,已經普遍被許多藝術家所混同,混雜的藝術形式如:家具──雕塑,雕塑──裝置,表演──影像。我們不能排除當代藝術對版畫的影響,在整個視覺藝術世界當中,版畫不能獨善其身;從至簡主義到地景藝術、行動藝術和裝置藝術,創作人不斷伸展「空間」的定義;很多西方不同領域的藝術家以這門複製性媒體為創作起點,影嚮了傳统版畫的語言,直接或間接地沖擊此藝術類型的分野。
美國藝評家Rosalind Krauss曾審視立體雕塑在後現代藝術中呈現的嶄新形式:後現代藝術家把立體空間從傳統的雕塑底座 (base) 釋放出來,成為一種有機械性及流動性 (mobile) 的獨立體系。上世紀九十年代標誌著多元化及綜合謀體的進階,雕塑特定形式已日趨模糊,Rosalind Krauss 把它納入非地景 (not landscape) 及非建築 (not architecture) 之間的延伸藝術形態。一如當代雕塑的處景,版畫藝術再也不像從前般純粹和具體;這塊延伸場景(expanded field) 絕對不是一個自圓其說的封閉系統,個別元素在極大可能情況之下與對方相互融合,產生出另一組化學作用。當代版畫藝術在形式上已由平面走向立體、由藝術館走向平民生活、由工藝走向更實驗性的思維。從事版畫媒體或藝術的參與者,若能省思自身文化與這門複製性工藝在時空及文明上的轉化,必能豐富其語言及創造更廣闊的可塑性。
〈當代版畫藝術的可塑性〉@《香港圖像藝術節2010》
Thursday, January 20, 2011
北上創業的先驅
不說不知道,本書的封面照片是十九世紀時最初在香港執業的攝影師梁時泰所拍攝的。梁是廣東人,大約在1871年左右開始在香港營業,其後才北上發展,先後在上海和天津開舖經營,並一度在首都北京拍攝些王室貴族。多年前我也曾以他為主題寫了一篇文章,在2004年9月14日的《信報》發表,現節錄如下:
梁時泰是香港攝影師群中,北上創業的表表者。有關他的資料,我找到最早的是在一八七一年十月的廣告,當時他的店舖位於皇后大道中廿六號二樓,面對著「連卡剌佛公司」(Lane, Crawford & Co.)。「時泰」號在廣告裡特別標榜一種服務,可以為顧客將照片影像印晒到象牙片、陶瓷片、或者絲絹等物料的上面。這在同業之中,是頗為獨樹一幟的。
從一年多後出版的一八七三年《中國年鑑》中,可知梁時泰仍然在原地址繼續經營。但是根據一八七六年的五月底《申報》裡的廣告,他已經到了上海發展,並且以在香港經營多年,「得西人秘授……巧照石片、牙片、絹片」為宣傳。他在上海的業務如何,有待進一步的發掘;我只知道三年之後,當卸任的美國總統格蘭[Ulysses S. Grant]訪問中國參觀天津時,清朝政府找來拍攝他與直隸總督李鴻章合照的,就是梁時泰。此外,市場上間中有售賣些李鴻章的個人照片,文字介紹往往都說梁時泰是攝影師。為達官貴人拍照可不是鬧著玩的事,由此推測,當時梁時泰已是甚享盛名。
光緒十一年 (一八八五年),皇帝命親父醇親王奕環為總理海軍事務衙門大臣。奕環其後乃往天津巡閱北洋艦隊,並特召梁時泰與另一德籍攝影師紀錄拍攝,製成圖冊呈上御覽。完成此項任務,梁時泰獲賜賞白銀四百兩。之後幾年,奕環曾經再數次委用梁時泰替他拍照,其中包括一八八九年於什剎海醇王府攝製的醇親王「五十歲照相」。
Monday, January 17, 2011
Saturday, January 15, 2011
夜間著陸
Friday, January 14, 2011
Saturday, January 8, 2011
Thursday, January 6, 2011
步步高
前些時候在自己的博貼了一篇舊書介,是攝影記者Zed Nelson幾年前的作品《Gun Nation》,一本我很是欣賞的報導攝影作品集,我還擺了個烏龍以為他是美國人,其實是大西洋對岸的北列巔人,難怪批判可以那麼精辟到位。最近常常看到他的名字,包括他最近出版,有關美容消費文化,到審視現代人對展現個人形像的意識形態的《Love Me》,還有在英國「衛報」發現他有一個小小的拍攝計劃,從1991年開始為他一個友人夫婦拍攝肖像,從他們的孩子出生開始,每年在同一天在同一款背景前拍攝這個家庭,在現在已差不多廿年了。這些照片固然是見證人生成長或衰老的證據,但亦有趣地從微妙的肢體語言中,體現相中人在圖像中彰顯個人權力,例如孩子小時候顯得依賴母親,到長大了後就比較親近父親,甚至模仿他的舉止。
如果大家心水清的話,也許還會記得Nicholas Nixon最有名的一系列作品《The Brown Sisters》,從1975年開始每年一度的家庭聚會,都會為他太太Bebe及其三位姊妹拍攝造像,四人每次都是同一個排列次序,到現在幾位女事隨著年齡體態外表的變化外,還從四人的表現自己方式隱約看到當其時的社會氣候、女性身份在各個時期的表達、或四姊妹相互的心理競較等等,有一次在紐約難得碰上整個系列的展出,三十多年的光景濃縮在一面白牆上透現出來,是一次非常震撼的經驗。
說到厲害,還數曾執導多部賣座電影包括占士邦系列的「黑日危機」(The World is Not Enough)的英國老牌導演Michael Apted,在1964年找來一群不同階層的七歲兒童,拍攝他們的生命和想法,製作成紀錄片《Seven Up!》,之後每相隔七年再拍攝他們的生活近況成為《Seven Plus 7》、《21 Up》、《28 Up》……片中主角們生命改變的戲劇性,可能不及近年流行的靠堆砌營造的真人秀reality tv,但面對命運的無力感著實叫人唏噓,在兩個小時的時空看到一撮人的大半生,不得不感慨電影媒介的威力。到2005年的一部,已經是《49 up》,亦即是說片中各人已是49歲的中年人,下一部《56 Up》應該大概在2011或2012年推出,那時候導演Apted也已是七旬老人,戲的潛台詞應該是:向人生的終點站邁進。
太沉重罷?剛過去的聖誕節有年青人重新演譯自己孩堤時代的老照片來玩玩,作為送給家庭的禮物。因為他們大概要向父母宣示一下「我長大了!」,而不是「爸媽,我老了。」。